南风知我意_

Get rid of it, die for it.

【三日鹤】Oblivious

椒为:

※替 @生姜不辣 太太代发


 




-来自椒为太太的色彩企划——侵染之白,感谢邀请:)。




零.


有人走进来。


他轻轻将手里的东西插进花瓶,又为僵在床上的我掖好被角。他的手拨开我额前的发,许是贴得太近,手掌触到睫毛,十分痒。我很想睁开眼睛看看他,但实在费力。


我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也深知自己的无能为力。除去肺部自发的无意识呼吸,我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作用。在永久地失去意识之前,我还想再去那个微微散着冷气的地方,还想再一次站在那里。


少年的手非常温暖,被子也是。


即使神智不甚清醒,我的呼吸也很顺畅,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说实话,我并不希望如此清醒地接触这个世界,也不应该活着。


如果能再一次死去该多好。




一.


每周三晚上八点。


三日月宗近今天放学晚了。最后一门数学课,老师在班上大发雷霆,把没交作业的同学劈头盖脸一通训,他作为课代表本应无辜脱逃,却为了等没写完作业的臭小子们等到很晚。等他赶到车站,看看时间,已经是七点过半。


每周三晚上八点。


今天是周三,石切丸家里会煮咖喱饭、小狐丸例行接受要死要活的游泳训练。


“没办法,这是为了男子汉的肌肉——你看看!”小狐丸时常说着说着就得意地拍拍他并不能看出什么东西的胳膊,朝窗户外路过的女孩子吹口哨。哎哎,他这样儿可把不到妹子。


每周三的晚上,三日月宗近会坐一班车几站地,去个地方。那地方另一个人也常去,他却希望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人常去。今天到得晚,进了前门,里面已经变得静悄悄。本该稍显嘈杂的冰场里里外外都围了人,三日月个头不算高,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冰面的一个角。再过一会儿就有人从这个角经过,划着弧线做一个后外点冰跳。他眯起眼,脑中描绘在黑色紧身衣里的细腰,和胸口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雪白皮肤。




二.


“他皮肤挺好……”


“变态。”


加州清光丝毫不留情面的语音从被子上的手机里传来。三日月宗近戴上眼镜,严肃地回复他“不是变态,是喜欢。”


“他穿过的衣服被你套在抱枕上。”


“你和爱豆见面之后整整十天没有洗手。”


“……那不一样。”


清光无语。不洗手是事实,但是三日月宗近变得越来越诡异也是不争的事实。自从三日月迷上那个溜冰的之后,清光和他之间的争端就一直没停过,每次一言不合就争高下。中二少年的话题也就那么几个,大体上围绕着这些展开:一、你变态还是我变态;二、男孩子可爱还是女孩子可爱;三、豆腐脑是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等等等等。


关于谁更变态这点,他们的朋友们都不予置评。当然啦,我们的老先生爱客休斯密斯基有句名言:“不变态的爱情不是好爱情。”这句话因为班长的一次引用,在少年们之间备受推崇。它让清光理所应当地把爱豆的照片印成连帽衫穿在身上,也让三日月宗近理所当然地每天抱着套了T恤的抱枕睡觉。大和守安定嫌弃清光嫌弃得不行,却在开学习会时被朋友们偶然发现一件印着艺名为“冲田总司”的男人照片的连帽衫整洁地放在衣柜里。


 哪里不对呢?哪里都是对的。接近喜欢的人有很多种办法,最好、最简单、最省力的办法就是妄想。实现妄想的媒介,当然最好是喜欢的人用过的东西啦。纸、笔、握过的手、穿过的衣服,全部都是不错的媒介。拿到那个人用过的笔就幻想结婚的场面,这对高中一年生似乎有些困难,但是幻想两个人吃一根棒冰的场景并不难。清光在心情好的时候曾经对三日月讲说他梦见他和冲田君去了游乐园,被三日月嗤之以鼻。三日月从没提过他的妄想有哪些,但什么时候他神情恍惚,什么时候他就在想些不可描述的事。




三.


快要期中考了。日历上鲜红的那个圈让三日月和清光不得不暂时从妄想中暂停一小下。下周三就不能去冰场了。三日月的脖子上挂着巨大的单反相机,企图拍他个几百张照片来缓解学习压力。这次的位置很好,对着正中央,刚刚好能照到那人的脸和微扬的前发,以及转身的那个瞬间绷起的、掩在衣服下面的腰部肌肉。


真好看。腰也是、腿也是、脖颈也是、侧颜也是。拍得手累了,三日月直接调到了录像模式。喜欢那人的人很多。表演结束后,二层不出意料地掉落许多鲜花,还有少数观众的小礼物。年轻的选手优雅地谢幕,向观众颌首致意。他又划了一个圈儿,然后走向出口。三日月看着他越走越近,捏着相机的手也慢慢有些打滑。他开始出汗,脑内想起梦里的胡言乱语,却嗫嚅着嘴唇不能发出一言。


他在向这边走。


他走向三日月宗近。


他走向三日月宗近,面上带着依然优雅的笑容。


“不好意思。请问上次给我熊的那位,是您吗?”




四.


三日月宗近捧着热水不知所措。


通常情况下,“喝点热水”这种词只有不会搭讪的loser才会用。冰场的休息室可真宽敞啊。明天要和清光他们复习期中考试。


——这几句话前后关联性为零。


梦里时常出现的锁骨就在他眼前,桌子挡住了腰和细长的双腿。今天的冰服是纯白色的,那人的皮肤几乎和衣服融为一体。


“三日月宗近。”三日月在惊愕中抬首,看见一双微笑的眼睛。


“我刚才一眼就认出你了,吓到了吗?”


“熊,熊……”


“借口而已——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从二层丢下比我还高的一头毛绒玩具,控制不好可是很危险的。你以前常来滑冰,我记得你。”


“你是鹤丸国永。”是的,他当然是。他怎么可能不是?可三日月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来证明他也认识鹤丸国永了。他认为“我觉得您的腰和锁骨非常好看”或者“您可真是太白了”并不礼貌,况且这真是太突然了。


怎么办才好呢,能否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近距离拍一张他的锁骨?怎么办才好呢,能否在桌子底下拍到他的腿?怎么办才好呢,能否和您握手?——一百天我也不会洗的。


“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犀利的眼神戳着他的脊梁骨,“你为什么不来滑冰了?”




五.


“学习不好——”


“——不要瞎扯。”鹤丸拖长音调,静静看他,“你不想滑?这也不是理由。说起来,你理应叫我一声前辈。”


“前辈。”


前辈,能否给我一件您的T恤?


“你这是什么态度?”鹤丸国永皱起眉头,“抬头看着我。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别以为我像其他人那么好骗。”


“我失恋了——”


“——你根本没有女朋友。”


三日月不敢抬眼看鹤丸,仿佛他一抬眼整个人都要被看个精光透亮。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了大约一分钟,而后鹤丸开口道:“你最近要期中考试了,这么晚回家没问题?”




——三日月宗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鹤丸国永不仅在冰场是他的前辈,在学校里也是。




是啊,要期中考试了。如果考不好,也许就不能再像这样来看鹤丸。想到这里,三日月握紧双手向前匍匐,光洁的额头磕在桌子上。


“我失恋的对象是前辈你。”


“……鹤丸前辈,我喜欢你。”




鹤丸国永神情呆滞地放他回家了。三日月在公车里想,他也许应该再委婉一些。例如:前辈,今晚的月色真美。另外,我特别喜欢您的腰。




六.


三日月再一次来到冰场。期中考试顺利结束,他不出所料地拿到年级第一。清光那家伙是第二,差了一分,气得不行。


“你比我变态就算了,凭什么分还比我高!”


一直稳居第十的石切丸温和地拍拍清光的肩膀:“别生气我的老伙计。老实说,在变态的方面你们不分上下。”


并列第十的小狐丸兴高采烈地拿着成绩单挥舞,表示这也是把妹的资本之一。


“你最好先把那个笑容收收,”大和守安定一撇嘴,“不然妹子会以为你在向她炫耀今天洗了牙。”


三日月宗近没有说话,抄起衣服就往门外跑。鹤丸发来信息,让他过去冰场。




“三日月,你快过来,我要死了!!!”


发件人的语气火急火燎,三个惊叹号看得他眼睛发花,肾上腺素狂涨。公车太慢,他直接跑了过去。眼角风景簌簌流过,他能看到的似乎仅剩那座象牙白色的建筑。




冰场只有鹤丸一个人。他背着手,孤零零站在冰面中央,对扒着透明隔板的三日月笑笑:“噢,来啦。想看看燕式旋转吗?”


三日月喘着粗气,嘴唇白得看不出丝毫血色,却清晰无比地冲他喊:“想。”


鹤丸却滑了过来。


“你又没被我吓到,好像早就猜到会这样。你是不是也早就认识我?”


三日月愣了一秒,忽地露出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我不记得我曾经认识您。”


鹤丸也笑笑,说没关系。对了,要看燕式旋转吗?别的什么也行。


“要。”




三日月坐在长凳上,手捧两听冰咖啡,看鹤丸做着一个又一个高难度动作。鹤丸滑得累了,过来坐在他身边。他大概是喷了香水,汗珠混着香气从白腻的脖子流进圆领T恤里。


“我不喝冰咖啡。你也不许喝。”


“可是——”


前辈以前明明最喜欢喝冰咖啡了。


鹤丸含笑看他,瓷白的脸颊靠得很近:“你猜,我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喝啦?”




七.


“他除了长得好看、会滑冰以外,还有别的优点吗?”加州清光垂首瞥一眼趴下的三日月宗近,放弃了平时应该有的冷嘲热讽。他真的好奇,那位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能够让三日月变成这样。


为了去游乐园翘课?如果教导主任知道三日月周五即将发的烧是因为要去约会,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我忽然就很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平时我叨叨那么多冲田君,不见你说过那位除了皮囊以外的事。隐私什么的就算了,你至少给我解释清楚你不是因为脸才喜欢他的。”


三日月的声音有些闷:“否则?”


清光拔高声线:“否则我就跟老师打小报告,看你还跑得了不。”


三日月没办法,在被炉里挺直身板,神态比作报告还严肃一万倍。


“咳咳。他长得好看——”


“滚!”


清光怒骂一声,随即不住摇头:“没救了你这人,真没救了……”




小狐丸今天也没勾搭到妹子,倒是隔壁狮子王每天都不亦乐乎地来找他玩儿。他正烦得要命,偏头却看见怔怔出神的三日月。他微微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狮子王从中打断。


“来来咱们去打篮球!你动作快点儿!”


小狐丸应一声,忍不住放慢手中的速度,问三日月:“还行吗?”


三日月答道,还行。他目送小狐丸和一群男生喧闹地走出教室,不多会儿走廊里就传来执勤老师的训斥。他迷迷糊糊趴在课桌上像是要睡着,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鹤丸目光潋滟,身穿他最喜欢的那身衣服在冰场中央悠然跃起。他说要教三日月燕式旋转,三日月却无论如何都跳不起来,只能在冰面上滑稽地划圈——他连蛇形都忘记如何去做。




怎么跳也跳不起来。


怎么做也做不好。


那干脆不要做,干脆就去死好了。




八.


冬天的太阳照得两个人直冒汗,鹤丸提议去吃冰激凌,三日月有些懵,但还是跟着他进了门可罗雀的冷饮店。


“运气不错,还以为不开了呢……”鹤丸吐着白气将三日月让进去,关好窄小的玻璃门。


三日月看着鹤丸点了一杯草莓巧克力双球摆在两人中间,柔软的微笑从敞口玻璃杯的另一端传来,他的呼吸一滞,下巴往羊毛衫里缩了又缩。


“前辈想去玩什么?”


“我?先去把所有过山车坐个爽,有时间再去摩天轮。”


“好。”


鹤丸停住话头,琥珀色的眸子中升起怒意:“好什么好!你——”他说到一半,把后一半咽进肚子里。


你可真不怕死!


谁都没有吃冰激凌。鹤丸看着融化的冰激凌说,可惜了。三日月点点头。




最后他们只去了摩天轮。在那之前,鹤丸拉着三日月在熙攘的人群里穿行。三日月问他做什么?鹤丸答曰“散步”。


散着散着,鹤丸撒开手:“不如冰场好玩。坐了摩天轮,我们回冰场。”


三日月跟着鹤丸坐进摩天轮里。随着地面越来越远,三日月的手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上面。这只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掌心全是汗。


“不是我。”鹤丸说。他瘦削的肩膀在阳光的照耀下更加脆弱。


“你喜欢的人……他早就已经死了。”




九.


烛台切光忠在玄关换了鞋,发现沙发里陷着一个人。茶几上摆着几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药盒已经空了,敞开着放在那里。


“怎么回事?”


鹤丸国永躺在沙发里,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我真失败。”


“怎么回事?”


“没、没。”鹤丸摆摆手,“今天和宗近那孩子出去……我想见见他。”


二人一时无话,只有光忠微不可闻的叹息。


鹤丸捏捏手里的空瓶,发泄般揉得不成形状:“他和我真像。”


“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像。”光忠斩钉截铁地说,“但你们绝对都不是正常人。”


“行,行。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法不见他,你知道的。”鹤丸叹道,“光忠,我最近越来越不开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


光忠朝他腿上狠狠来了一拳,说你要是够胆你就去跳楼,我看着。鹤丸笑着摇头说我错了。他当然不敢,不然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时确实羡慕已经离去的那位,至少他尚存离世的勇气。




“我只想和他说话,仅此而已。”




十.


他明明只早出生两年,为什么就完全不一样?


幻影转、勾手跳,这些都是三日月宗近在6岁左右的噩梦,但那个人就能轻松地做到和教练不差分毫。三日月想,一定是因为他年纪还小。可那人却半带着嘲笑地拍拍他的发顶,说你还差得远呢。


懂事如三日月宗近也没禁住挑衅,生气了。他每天早上八点不到就提着鞋去冰场,看着工人将锡纸般的厚重物一点点卷起来,露出白生生的冰面。那人则在八点正点气喘吁吁地掐点赶到。早上的时候其他小孩儿都没来,只有他们两个人互相较劲。比速度、比姿势,什么都比。三日月追着追着就慢下来,煞白的脸上挂着点点汗珠。


“来啊,来追我呗,追到了——算啦,反正你也追不着!”


他个头不高,明明大了整整两岁,却只比三日月高上几厘米;他瘦得惊人,明明大了整整两岁,胳膊却比三日月还细一圈。然而他是那样神采飞扬,那是三日月从来没有见过的饱满圆润的精神。


尔后过了数年,三日月在无数次噩梦里细细回想,发现自己所渴求的东西并不多,少年所有的那个神态却占了其中一样。他从很小就开始就喜欢男生,而那位少年,也许可以单方面地被称为他的初恋。


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那时的他尚且分不清喜欢上一个人的心跳加速与发病的前兆有什么不同。而当他能够稍微辨认出来时,曾经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了。


少年在三日月宗近十岁那年从冰场旁的写字楼跳了下去。具体日期已经不明,但是那天少年本该穿上他最帅气的冰服,和教练共同举着奖牌和奖状合影。他的父母涕泗横流,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们共同的教练身上。教练被逼无奈,引咎辞职。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教练出奇地温和。他走过来,掏出那枚表面光滑又斑驳的怀表挂在三日月脖子上,说,以后再也不骂你啦。三日月看着哭泣的一家人毫无反应,但从那以后他就时常做噩梦。他在梦里希望教练别再骂他了,少年也不要再向他挑衅,因为那样他会生气、会胸闷。


记忆的断层也是从那时开始的。不如说,越长越大的三日月开始变得固执且记性不再那么好。他已经不记得鹤丸国永是在他人生中的何时出现、又是何时让他疯狂地迷恋上的。




十一.


三日月疑惑地盯着鹤丸的手,仿佛在问他为什么知道家里开关的位置。


“我来过你家,在你十岁的时候。”


他们翻出老照片,坐在沙发上,一张一张地看。三日月的父母似乎刻意没有告诉过他上面几辈的关系,以至于他根本就不知道宗近和国永家的世交。


“你从前常来滑冰,为什么之后就不来了?”三日月想起一周前他们的对话。


“想起我了?冬天我还和你们打过雪仗呢——不过说到底,”鹤丸轻嘲一声,“我也就是个局外人。”


“你们当时玩得那么开心,知不知道我多羡慕?虽然你后来让我跟你们一起玩,但我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嘿。”他顿顿,忽而将头靠进三日月的肩膀里。柔软的发丝触着三日月的颈间,他想起小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靠在鹤丸的身上。


“他死了我很难过,可我也没像你那么难过。在那以后你看上去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也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滑冰。我……从小就有种病,病到严重就不能再滑冰,所以我后来慢慢不能滑冰了。我以为你不一样,但我听说你竟然也不滑了……”鹤丸指着一张他们在冰场上仅有的合照,“你看,当年你们多可爱。”


三日月的眼神从照片游弋到肩侧,说:“是的,你真可爱。”


“听说你不滑了以后我特别生气,你父母却说你病了不让我见你。你十三岁那年我又遇见你,咱们竟然上了同一所学校。我不知又从哪里听说你常去咱们从前的冰场看表演,也是鬼迷心窍,想着去看看你,就重新捡起了冰鞋。”


窗帘都被拉上,阳光被硬生生挡在房间里晦暗不明。黑暗中三日月的手放在鹤丸发顶,两个人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鹤丸却还在颤抖。


“我看到你看我的眼神。你应该是把我当成当年那个孩子了……你就是这么看他的。当年觉得总也无法融入,那时候却觉得被当成了替身。你看着我,就像看着他一样。三年了,是我的错,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这次我也吓到自己了,没想到我能自私到这个地步——”


鹤丸话没说完,嘴上就多了个柔软的东西。三日月吻着他,轻抚他的额头。


“你在说什么?把你当作当年那个孩子?”他的嘴角溜出一声笑,“怎么可能。”




“我一直喜欢的,只有你鹤丸国永一个人。”




十二.


鹤丸国永也像三日月一样从小就开始滑冰,但他从小开始就不听话。内里的顽劣抗拒始终改不了,不像三日月那样表里如一地乖顺。冰场离家不算太远,但他就是不大乐意去。冰场里全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儿,他厌恶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溜着边角滑。佣人拿着相机在不远处摄像,他看着那漆黑的镜头,又低头看向冰面。


鹤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遇到了三日月。不是不知道他在这里,父母已经告诫过要和宗近家的孩子关系近些。三日月没有他预料的精明算计,但是身体似乎并不好,时常也白着脸。鹤丸心里却暗暗有些高兴,他从那时就开始极度厌恶起自己——他因为找到一个脸色同样苍白的孩子高兴了一整天。


三日月身边还有另一个孩子。他的身体不虚弱,面色红润有光泽,眼睛闪闪发光。本来并不是那么奇怪的鹤丸和他们呆在一起,显得有些突兀。小孩儿总是想和其他人一样,可这点偏偏就是做不到。三日月做不好动作,鹤丸又做得太过于好,而三日月只是沉默,然后比以前更加努力。


冰上运动这条路并不好走。所有的运动都是如此,表面的光鲜亮丽和背后付出的辛苦练习永远成正比。这个选择比几个少年想象得还要累得多、苦得多,一旦进入瓶颈期无法上升,从脚底弥漫至心头的绝望会将整个人都淹没。即使如此,最初在冰场的那批人也坚持了下来,大约不是因为常常出现在模范作文里、被故去的那位嗤笑的友情的力量,而是不能允许自己屈服的自尊心。


他们做到了,他们最后撑了过来,在比赛里拿到金牌。然而就在同一天里,熟悉的少年自高楼顶层跳下去,从此杳无音讯。






十三.


“鹤丸。”三日月清清嗓子,唇齿间还留着方才暧昧的香气,“鹤丸前辈……”


鹤丸应了一声,脑袋动了动,像是要进入梦乡。房间里的熏香缓缓燃烧,温暖得不像话,叫人无法呼吸。燥热的空气几乎要点燃仅存的理智。


鹤丸的扣子并不难解。衣料一点点被褪下,贴在一起的身体没了障碍。心跳很近很近,飞快地鼓动。鹤丸很瘦,纤细的四肢不自然地瑟缩在躯干边,略微凸显的肋骨则毫无办法,只能任人抚摸。


黑暗中,三日月捧住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温柔地、缓缓地一寸一寸亲吻。


“鹤丸前辈,请你答应我,再也不要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了。”




浑浑噩噩中,鹤丸仿佛看到从医院溜出来的自己,浑身酸痛、毫无目的地飘荡在街头,直到到了那座似乎该属于他的地方才停下来。


之后他还是回去了医院。一个月后他从医院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又正大光明地穿上冰鞋走进冰场。即使这副身体已经无法做得像从前那样好,可只要还能做,就都没有问题。


鹤丸记得三日月来的第一天,那天天气格外热,刚从外面进来、路过冰场纳凉的人多之又多。三日月站在人群里,不高的个子让他显得小小的、灰灰的,可鹤丸一眼就看到了他。




整整三年就这样过去。三日月常去冰场。他不滑冰,但他看着鹤丸滑冰。三年过去,鹤丸等不及了。他等不起了,也许明天就再也做不好简单的滑行。


表演一如既往地来了许多人。三日月当然也会来。


“哦,这不是宗近家的孩子么?我去看看。”说着,银发选手走出休息室。滑行中,他从茫茫人海中看到了那个颈间挂着沉重单反相机、眼眸如月的少年。


他的嘴角泛起微笑。


他走向三日月宗近。


他走向三日月宗近,面上带着依然优雅的笑容。


“不好意思。请问上次给我熊的那位,是您吗?”




十四.


鹤丸前辈回来上课了。高三年级缺勤就数他最多,学长里也就数这位最好看。刚一回来就被同班的女生团团围住,这样的殊荣除了已经毕业的烛台切光忠之外他是头一个。


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来学校?


鹤丸无视蜂拥而来的提问,从袖口里折出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送给站得最近的姑娘,笑得比往日还要桀骜不驯。


一年B班的三日月宗近最近忙于考试,但他对鹤丸前辈知道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吃饭、午休在哪里、什么时候翘课,等等等等。那天之后他们还经常在一起,不过谁都没有再提沙发上发生的事情。鹤丸看他的目光闪烁躲藏,但三日月认为是个好现象,毕竟他可以厚脸皮地理解为那是害羞所引发的。儿时冰场上的少年是那样开朗夺目,三日月希望能够再一次看到从前的鹤丸,从前的那位喜欢打雪仗和追来跑去的少年,即使鹤丸从未承认那少年就是他自己。




六年前,少年跳楼的前一晚,三日月和鹤丸漫步到车站。


“三日月。”月光下,鹤丸的身影显得分外寂寥。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微微张开双臂,“抱抱我呗。”


三日月毫不犹豫地抱住了鹤丸。第二天,鹤丸从高楼上跳了下去。所有的事情让三日月无法不自责,然而他自责的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鹤丸国永是三日月宗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从少年时就一直在身旁,最好以后也永远都不要分开。




十五.


盐酸舍曲林、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帕罗西汀……


这不是我第一次尝试去死,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过看上去并没有成功。跳下楼的那一刻,原本烦躁无比的心情能够在一瞬间变得平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这真厉害——甚至触地的那一秒也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真的不疼,我很想大声对围上来的惊恐人们说,我不疼。


盐酸舍曲林、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帕罗西汀……


再次醒来之时身上插满管子,这倒是比跳楼要疼得多,浑身肌肉都酸痛得不行,胸腔也没办法自由地呼吸。我直到看见护士推进来的呼吸机,才真正有了濒临死亡的实感。


盐酸舍曲林、氢溴酸西酞普兰片、帕罗西汀……


这些药从很小开始就没断过。我的抑郁已经有很多年,不打算也没办法治愈,最好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当然是吃药。问题是当多重的药都不再有用的时候,我该如何是好。所以为了避免抗药性,我决定暂时停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如果抑郁的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我知道我一定会发了疯、拼命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自杀是我在十四岁左右培养出来的兴趣之一,只是光忠和伽罗酱不大允许我这样做。我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找不到活着的理由。


我喜欢三日月,但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另外一个实际上完全不存在的存在。我每次想到这里就嫉妒得很——凭什么我臆想出来的东西都能超过我?


我超过了我?


凭什么?




十六.


“前辈,你发烧了。”


三日月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鹤丸微微睁开眼,被阳光刺得又闭了起来。


“前辈,不早了。”三日月说。他把冰凉的毛巾敷在鹤丸的额头上,“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鹤丸睁眼望着三日月。他手里拿着一张相片,那是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在冰场的合照。少年捏着相片,笑得有些尴尬。


“想了半天,原片太过珍贵,还是拜托朋友复刻了一版。”说着,三日月从桌子上拿起剪刀,把照片里的面孔一刀一刀地剪成碎片。他剪得很细,碎到鹤丸认不出哪个是他自己的碎片,哪个又是三日月的。


“好啦!”三日月将剪碎的相片放进一个明黄色的信封里,他的脸被窗外的日光笼罩着看不清表情。


“这样一来,消沉又抑郁的鹤丸国永就自杀了。不过三日月宗近的心脏病,就算剪成碎片也治不好。”他停顿了一下,声调又高扬起来,“前辈,这样就可以了吧?再去跳楼,就真的救不回来了。我也不会去救你的。”


不等鹤丸说话,三日月又开口道:“鹤丸前辈,你看,你有病,我也有病,咱俩是绝配……”


他说着说着就被鹤丸捂住嘴,在肚子上狠狠来了一拳。


鹤丸揉揉自己的拳头,说:“我的病早就好了,你的才该好好治治,免得占我便宜还要装心脏疼。”




房间里的花悄悄开了。鹤丸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送给邻居。


“不能再让它吸走我的氧气了。”




十七.


鹤丸国永的最后一个学期总算比较平静地度过。毕业典礼上,三日月在最大的那棵樱花树下给鹤丸拍了不知多少张照片,美其名曰“机会难得,留作纪念”。鹤丸穿着西服,领口正好开到第二颗扣子。他一直笑着不说话,偶尔从掌心凭空变出来一颗柠檬糖塞进三日月的嘴里,甜得发齁。




他们常去的冰场走了一位优秀的运动员,来了两个悠闲的看客。无论春夏秋冬,他们都会手捧着草莓巧克力圣代,观摩一届又一届的表演,偶尔点评一下年轻人的动作和神态。


“你看,这孩子真像那时候的你。”


“瞎扯,一点儿都不像。我的勾手跳能做得那么滑稽?”


“……”


对于运动的热爱并不仅仅体现在运动本身,当个普通观众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三日月不用担心每天晚上折腾得鹤丸腰快断了之后,他第二天能不能照样去冰场来个优雅的阿克塞尔跳。




“……来吧前辈,你就穿上那件你以前的紧身衣,好吗?”


“不好。”




十八.


鹤丸的情况虽然有所好转,但也根本没到停药的地步。三日月偶尔照顾不力,自己也进了医院。平日里总有一个人睡得像昏迷过去,两个人病床挨着却恍若隔了一条银河。


晴天里,太阳很暖,三日月和鹤丸穿着病号服,窝在一起看视频;雨天里他们就看起恐怖电影来,不过在这之后三日月一定会被护士骂得体无完肤——每次遇到一惊一乍的场面他都要休克那么几分钟。


生活就是学校、医院、家,三点一线。鹤丸干脆搬到三日月家里和他一起住,为此双方的家人都各自有各自的不满,还好都被顺利地解决。


三日月不得不把套了鹤丸T恤的抱枕藏进仓库最深的角落里,却又怕积了灰尘,一来二去总算被发现了,好说歹说才收进衣帽间里存着。他发现鹤丸也存着他的东西,不过是在小时候嬉笑间留下的一个不起眼的瓶盖,上面的印字已经磨得没了。他挤兑鹤丸说,这下咱俩可就一样变态啦。鹤丸没什么反应,当晚三日月在书房瑟瑟发抖地度过了寒冬之夜。




三日月直到现在也总是说,前辈,你真好看。鹤丸直到现在也总是回以三日月一个拳头。打完以后,他们就又去看新的花滑视频了。




“前辈,这个燕式不行啊。”


“是啊,哪儿有我当年做得好,对吧?”


“对。”




-全文完-




后记:感觉没什么可解释的,看得懂与否就随缘吧:)。最后一篇刀剑相关同人,写着写着发现我还是非常喜欢这些角色,只是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了。谢谢,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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